ALEX-林永青 00：08 今天我們非常高興邀請湯姆·達文波特教授加入我們的“世界領軍人物對話”，就目前非常熱門的人工智能話題進行采訪。您剛剛出版了一本新書，名為《全力投入人工智能》（All-In On AI），多數書評認為本書充滿了洞察、策略和最佳實踐。其目的是為了為領導者和他們的團隊提供深度見解，幫助他們的公司成為AI強者。
因此，我們相信，對于任何考慮在AI整合領域邁出下一步，或計劃以更具戰略性的方式采納這一強大技術的人們來說，《全力投入人工智能》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行業內部視角，既展示了領先的實踐者正在做什么，同時也提供了借力貫穿了組織一切工作的工具。
因此，我們的問題是，在您的新書中的研究中，可否告訴我們為什么我們需要全面擁抱AI 未來的3個最令人信服的論點是什么？為什么我們需要與AI全面共存共生？
達文波特 01：37 當然樂意。我認為很多人已經相當清楚，數字原生公司可以積極采用人工智能技術。谷歌、Facebook等公司在這方面已取得了成功。據我了解，在中國，搜狐、百度、京東等技術企業也正在采用和推進人工智能。但不太為人知的是，傳統企業也可以采用這一策略。這正是我們書中的焦點，即傳統企業如何通過人工智能來改造自己。全球有許多公司正在采用人工智能，但其中大多數只是在嘗試和實驗階段。
很多時候，它們可能會布署一些出色的新機器學習模型，但最終未能將其部署到實際生產中，因此還未能從中獲得任何有意義的價值。
我們的書建議，如果您真的想要充分利用人工智能的力量來改造您的業務，啟用新策略和新的商業模式等，您需要更積極地接受和采用它，這意味著大量的應用案例，種種不同的人工智能技術變種，培訓大量從事開發工作的人員，包括數據科學家等等。
公司領導層需要有堅定的領導方向，需要大量的財務投資，以及對一些關于人工智能倫理問題的充分關注。這些都是我們書中，為什么您應該全情投入、擲出大賭注的主要論點。
ALEX-林永青 03：49 很好�，F在，許多作者、作家、行業領袖和學者都全情投入到了這個領域。我最近注意到，例如，Kevin Roose是《紐約時報》的獲獎科技專欄作家，他的新書題為《未來證明：AI時代的9條生存法則》（ Future Proof: 9 Rules for Humans in the Age of Automation）。他在書中提出了九項原則，建議在人工智能時代如何生存。我發現這九個原則非常有趣，比如要“同時創建大網絡和小網絡”，“在機器時代努力學習保守人性”等等。
顯然，我們仍然處于人工智能時代的非常早期的階段。大多數組織或個人對于人工智能持謹慎態度，但也有一些世界級的公司正在全情投入AI技術，并正在徹底改變他們的產品、流程、策略、客戶關系，甚至企業文化。這些組織可能僅占大公司的不到1%，但它們在自己的行業中表現極為出色，擁有更好的商業模式，做出更明智的決策，與客戶有更好的關系，與供應商之間的合作更為高效，產品質量更高等等。
因此，在您的書中，您討論了全力投入人工智能的策略。請特別表述您認為最重要的三個或五個策略，并解釋為什么您認為它們是如此重要。
達文波特 06：14 當然，我樂意給出三個策略。這些策略可以說是相對廣泛但重要的策略集合。第一個策略，那些全情投入的公司采用的策略是創造新的物種，一個新的商業模式、一個新的重要產品或服務、一個新的戰略。
舉個例子，也許這對您的中國聽眾來說很熟悉。平安，我認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公司之一，至少在他們對人工智能的使用方面是這樣。
ALEX-林永青 06：56 你是指平安保險公司嗎？這是中國最大的保險公司之一。
達文波特 07：00 是的，它在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作為一家保險公司，現在是世界上最大的金融服務公司之一。它有五個生態系統，都是通過人工智能實現的：保險、銀行、醫療保健、汽車服務和智能城市。其中，僅僅是醫療保健業務就是創建了不可思議的案例，中國和東南亞有大約4億客戶使用"好醫生"智能遠程醫療系統。這真是令人震驚，而如果沒有人工智能這是不可能實現的。第二個策略是組織和運營的轉型。這不僅僅是改進業務流程的細微改進，而是真正的巨大顛覆改進。
再舉個例子，全球石油公司殼牌曾經需要大約6年的時間，來完全檢查其大型煉油廠龐大的設備。以前都是人類在工廠里四處爬出爬進，查看管道和閥門等�，F在他們使用帶有圖像識別軟件的無人機。它們可以識別問題出現的地方。它們可以在幾天內檢查完成整個工廠，至少可以識別出問題所在區域。
這顯著提高了這一特定活動的效率。我會說，在書中，這個領域是最大的一個，也就是運營轉型。然后還有第三個策略領域，這是三個領域中最小的，那就是改變客戶行為。我們看到一些社交媒體公司有時會改變客戶行為，或者更糟糕地說，讓一些客戶對他們的生活狀況感到不滿，或者導致更多的政治極化。但我們談論的這些智能企業，正在努力創建改善客戶生活的客戶行為。其中不少是保險公司，平安保險也在嘗試這樣做。我們談到了健康保險公司和汽車保險公司，它們不僅僅是在你生病或車禍時賠償你，而是試圖讓你更健康，防止過早死亡，保持健康，確保你在路上安全等全方位考量。
因此，這與保險公司歷史上所做的事情非常不同。這是一種由來自身體傳感器、床邊傳感器、汽車傳感器、醫院傳感器等地的大數據來支持的新模式。
ALEX-林永青 10：26 是的，非常好。這些見解分享和觀察都非常精彩。我們可能都注意到，最近發布的大語言模型（chatGPT）吸引了很多關注，表面上是因為受眾的好奇心，但我認為更多的是公眾對人工智能是否會超越甚至取代人類智能的恐慌。
更有代表性的是《明天簡史》的作者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順便說一句，我們是第一個與他對話的中國媒體和智庫，這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赫拉利認為，未來只有2%的人類將會有用，而剩下的90%甚至98%的人類將會變得無用（useless）。因此，我記得當時很多人都d 問，這是陰謀論嗎？這是可靠的預測嗎？
在考察人工智能的未來時，您是否認為機器將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人類？特別是取代知識工作者？或者，您認為人類和機器將長期共存并共同發展是更可能的前景？為什么？
達文波特 12：09 直到最近，我一直相當確信兩者會共存。事實上，我已經寫了兩本關于這個主題的書。我完成的第二本，我記得是在2022年10月。它的標題是《與AI合作》，其中包括29個案例研究，以及對已經在今天與AI合作的人們的許多分析和討論。
我一直在與各種公司交流。我從來沒有聽說有哪個企業因為人工智能而大規模裁員。然而，我認為我們可以說，這些生成式人工智能系統，比如GPT等，也引起了我的一些擔憂。
目前我認為我們還不必太擔心，因為這些技術仍然需要人類在過程的開始時創建提示（prompt）。（引注：prompt技術，已成為當前大語言模型領域的一項重要應用。）
另一方面，人們確實需要編輯輸出內容，無論是圖像還是文本。您可能需要改進它并檢查是否有錯誤等。然而，我認為這些系統正在以非�？斓乃俣茸兊酶酉冗M。
因此，如果我是知識管理和創造領域的從業者，就像我是一名教授一樣，我會對此感到相當緊張。雖然今天我想我可能問題不大，因為如果我愿意的話我可以退休。我只是因為喜歡我的工作才在持續工作，但我認為這是非常令人擔憂的。我一直在寫這方面的作品。我正在寫一本關于公民技術開發的新書。我這本書的合著者是最近遇到了哈佛大學計算機科學系的一名畢業生。他說他正在經歷一種身份認同危機，因為他在學校學到的一切都現在都被生成式人工智能系統完成，包括自動生成代碼、自動編寫代碼等。
我認為在未來的幾年里，我們都需要一些擔憂，但我猜測在5到10年內還會好。然后，如果人工智能繼續以這樣的速度提高，我認為一切都將不確定。
ALEX-林永青 15：19 非常具有洞察力的評論。我注意到你提到了"身份"這個詞，對吧？然后在我看來，人類最重要或最關鍵的身份認同，應該是人們的知識，不是嗎？過去幾次人工智能事件對我們的影響相對較淺顯和小范圍。例如，IBM的Deep Blue擊敗了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另一個例子是幾年前AlphaGo擊敗了圍棋世界冠軍。
然而，這一次Chat GPT似乎挑戰了所有知識工作者和他們的知識工作。同時，我們了解彼得·德魯克（Peter Drucker）是提出"知識工作及知識工作者"概念的第一人，并且在這一領域進行了大量研究和著述的管理學家。
是的，非常非常幸運，我們曾經并且一直和彼得·德魯克的家族一起協作，參與著有關“知識工作者”和“知識社會”的項目。非常有趣的是，我的合作伙伴Nova Spivack就是彼得·德魯克家族的第3代。
他以前長年在洛杉磯和硅谷灣區，但現在搬到了佛羅里達的邁阿密（引注：邁阿里密的強大愿景就是成為WEB3時代的“加密谷”）。他共同創辦了一個方舟基金會（Archmisson.Org），其使命就是啟動“永遠保護、保留人類知識”的太空項目。是的，意義重大！
達文波特 17：31 我認識彼得·德魯克，曾經多次在他家拜訪并與他共進午餐或晚餐。他非常了不起。
ALEX-林永青 17：42 這非常有意義，來到我們下一個重要議題——有關“知識管理”。正如彼得·德魯克曾經說過，“知識只能從一只耳朵傳到另一耳朵”——德魯克希望表達的是“知識管理的巨大困難”——如果不是完全不可能。我們也注意到您是一位真正的知識管理專家、顧問和研究者。我們非�？释犎∧鷮χR管理的看法。這是一個相當困難甚至艱巨的領域，對吧？
然而，微軟公司最近發布的開源GPT似乎是一個信號，一個新時代開始了。但我特別注意到，微軟公司也有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失敗案例。記得是十多年以前，他們曾經有一個非常龐大的（企業）知識管理部門。但最后，他們不得不解散這個部門，因為企業知識管理這件事情非常困難。所以我的問題是，您是否認為chatGPT是將改變知識管理的重要工具，甚至是知識創造的重要工具？或者相反，您認為人類的知識仍然無法管理？為什么？
達文波特 19：14 我在知識管理領域工作了相當長的時間，我寫了一本我認為仍然是最暢銷的、也許是僅次于日本野中郁次郎（Ikujiro Nonaka）的知識管理書籍《工作知識》（Working Knowledge）。我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而且對于GPT和其他生成技術來說，t知識管理的創新，現在還處于早期階段。
然而，上周或者也許是前一周，我寫了一篇小文章，談到了摩根士丹利這家公司。他們是世界上第二大或第三大的財富管理公司，正在使用GPT-4進行知識管理。他們采用了一種稱為"精調訓練"的方法，其中他們利用自己的知識。在案例中，他們選取了10萬份精心挑選和篩選過的文件，對GPT進行了重新訓練。
現在他們正在使用GPT來回答他們的財務顧問的問題。到目前為止，似乎效果不錯。他們仍然處于試驗階段，使用的財務顧問只有300人，不過似乎效果非常好。高質量文件的這種精調訓練，似乎消除了生成式人工智能系統經常出現的一些質量問題，比如“知識幻覺”問題。但現在還處于早期階段，我正在尋找其他做類似工作的公司。然后我將撰寫一篇關于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進行知識管理的整個領域的文章。但我確實認為，這可能是解決我們在知識管理路徑上遇到的許多問題的一個可行解決方案，雖然從文件和人腦中提取知識，并在組織內共享通常是非常困難的。
�。ㄔ诮裉斓臈l件下），我不會像彼得·德魯克那樣極端地認為，“知識只能從一個人的耳朵傳遞到另一個人的耳朵”。但我同意，“當涉及到人和人的耳朵”（引注：指知識的傳遞），的確相當的困難。特別是當我們使用那些相對笨重的系統時，需要將知識輸入并輸出，還要整合太多版本的不同知識時，情況就會變得特別困難。
摩根士丹利這個例子所說明的一件事是，這一工作仍然不容易。他們不得不找到10萬份準確而實時的知識文件，并將其輸入管理系統。（而更普通的情形是），許多公司實際上并沒有很好地管理他們基于文件的知識。
因此，這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認為它可能會變得更容易。
ALEX-林永青 22：35 是的，謝謝您。我完全同意，現在還為時過早來討論或評估這一課題。就了解人類知識的人工智能和認知工具而言，現在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機器學習和大規模模型訓練的方向；另一個是個人知識發展的方向，不是嗎？
從維納（Noebert Wiener）的前提出發，維納是幾十年前控制論理論的提出人。他的一本書的標題是《人有人的用處》，我個人更傾向于甚至堅持個人知識管理的方向。這也受到了彼得·德魯克的影響。我認為，PKM（個人知識管理）意味著需要保有一個人類大腦，個人的大腦。正如在您的術語中，知識是人類最關鍵的能力，是身份認同。
所以我的問題是，你更相信像GPT或IBM Watson這樣的超級大腦工具嗎？還是你也關注人們開發個人知識工具的價值，比如個人知識圖譜等？為什么以及如何？
達文波特 24：19 是的，這是一個有趣且重大的問題。顯然，我前些天聽了一檔由Sam Altman主持的播客，他是OpenAI的負責人，也是GPT工具的創造者。他說這些工具將把知識的成本，我想他說的是智能的成本，降低到零。我不確定我是否同意這一點。它們肯定會降低常識知識的成本，因為這些工具基本上是利用互聯網上和已經出版的書籍等語料進行訓練的。
如果你有一個問題，需要獲取一些在互聯網上廣泛可得的知識，我想通常沒問題的。然而，我們仍然需要創建不存在的新知識。為了做到這一點，你不僅需要能夠進行Chat GPT提示，還需要內化已經創建的知識，并思考如何超越它。Chat GPT或它的后繼者可能會能夠寫小說和文章等，但它們仍然是基于過去知識的文章。
因此，如果我們想要創建新知識，我認為這仍然將是獨特的人類領域，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是這樣，人工智能似乎無法創造新知識。它不知道什么是知識，它只知道它擁有這個非常龐大的文本庫，可以在其中創建統計關系，并對接下來的詞語、圖像或其他內容進行預測，但這不是我所認為的知識。
ALEX-林永青 26：31 是的，不少專家認為GBT和各種生成式人工智能就像傻瓜，只會跑得很快。它們只能處理已經存在的知識或信息。是的，它們不能幫助創造任何其他新的知識或信息。最后一個討論來自于你目前的工作單位巴布森學院（Babson College）。
哈佛商學院（HBS）的一位前院長曾經在課堂上告訴我們：大學。他告訴我巴布森學院是最好的培養“創業和企業家精神”的商學院。巴布森對“創業”的定義就是：“從零開始創造某些東西”。我非常喜歡這個定義。從您的角度來看，應如何定義創業和領導力？請還參考一些你其他書籍中的真實案例研究或觀點，比如我們知道您在這一領域的著書很多，比如《與人工智能共事》、《AI優勢》、《只有人類可以應用》、《大數據工作》等等。請為我們分享一些您的見解觀察或案例分析。
達文波特 28：30 當然。巴布森學院的確以創業而聞名。我本人也從事一些創業方面的工作。我也經常與一些大公司合作。我認為，巴布森學院通常是從廣泛的視角看待創業。當一個組織的領導者，創造了一種解決商業問題或社會問題的新方法，并將其推向世界時，這就是創業。所以我認為人工智能將會促進許多這樣類型的創業。
巴布森學院已經決定再次轉型——在技術創業方面，我們過去的實力可能不盡人意。歷史上，我們曾經在全球范圍內與家族企業合作，幫助那些希望培訓他們的兒子和女兒經營家族企業的人。這是我們以往的長處。
但現在我認為我們已經意識到，地球上最有創造力的新資源是面向技術的。因此，我們非常努力地培養技術產品經理、數據產品經理等人，他們可以使用這些非常強大的新工具來創建新的企業�；蛘咴俅�，我們一直相信企業創業，即在特定組織的背景下嘗試創建新產品、新服務或新業務。所以我采取了一個廣泛的視角，如何利用可用的資源、技術、關系和知識創造新事物。
ALEX-林永青 30：21 非常感謝。今天我們的訪談就到這里吧。再次感謝您的精彩分享和您對人工智能和創業的智慧見解。希望我們還能有其他機會，進行更多的對話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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